第一文学城

【四季欲弦】(1

第一文学城 2025-09-08 03:07 出处:网络 作者:莲城狂徒编辑:@ybx8
作者:莲城狂徒 2025年8月10日首发于第一会所 字数:18764                 第一章
作者:莲城狂徒
2025年8月10日首发于第一会所
字数:18764

                第一章

  莲城八月,暑气凝滞,稠得化不开。

  空气沉甸甸地压在皮肤上,每一次呼吸,肺腑间都灌满了被阳光反复蒸煮过
的尘埃味道。

  宿舍区那排老槐树,阔大的叶片蔫得像在滚水里烫过,无精打采地耷拉着。

  莲城大学南区三栋女生宿舍楼前,姜娜,一个一米五多的农村女孩,扛着一
个鼓鼓囊囊、磨得发白的大号编织麻袋,汗珠从短发滑落,顺着她晒得微黑的脸
颊,在旧T恤领口洇开深色的痕迹。

  她看着身边走过的同龄女孩,她们或轻松地拖着小巧的拉杆箱,或被父母簇
拥着,行李箱崭新锃亮,衣着光鲜,笑语晏晏。

  那轻松、优雅的姿态,与她此刻的狼狈和肩上沉甸甸的负担形成了刺眼的对
比。

  一种格格不入的窘迫感,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的心脏。

  她深吸一口气,扛着麻袋,走进了灰扑扑的宿舍楼。

  302室在走廊尽头,靠东。

  门虚掩着。

  一股混合着灰尘、陈旧油漆和木质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

  屋内光线昏暗,映入眼帘的是四套木制的上床下桌。

  墙壁是廉价的米白色涂料,早已泛黄,散布着几点霉斑。

  空气是凝滞的。

  姜娜费力地把巨大的麻袋往靠窗的位置拖拽。

  麻袋粗糙的边缘摩擦着她的脖颈和手臂,汗水浸得皮肤刺痛,发出沉重的
「沙沙」声。

  门口的光线忽然被一道明艳的身影切开了。

  像一颗刚从玻璃糖纸里剥出来的水果硬糖,裹在一身亮眼的鹅黄色连衣裙里。

  皮肤白皙透亮,栗色的长发蓬松有型,唇色是水润的玫瑰粉。

  她拖着一个崭新的、明快的玫红色硬壳行李箱,轮子滚动声清脆利落。

  她站在光暗交界处,一米六五左右的身高比例优越,双腿笔直细长,裙摆下
露出的皮肤白的耀眼。

  女孩目光明亮,带着被阳光亲吻过的自信扫视宿舍。

  姜娜看见她眉心极细微地一蹙,但嘴角随即扬起一个极具感染力的、明朗笑
容。

  「呼——总算到了!」

  她声音清亮活泼,带着点喘息,抬手扇了扇风,空气里飘来一股淡淡的清甜
果香,「这天气可真够热的!」

  她像自带光源的小太阳,瞬间驱散了些许室内的灰暗。

  她的目光随即落在正与麻袋「搏斗」的瘦小的姜娜身上,笑容更加灿烂,声
音清脆地打招呼:「嗨,同学你好呀!你也是我们302的吧?我叫方艺璇!」

  那笑容和问候,自然又充满活力,像一阵暖风。

  姜娜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问候弄得有些手足无措,脸上挤出一点局促的笑容,
声音细弱:「啊…你好,我叫姜娜。」

  方艺璇选了靠窗的位置,阳光最足。

  动作干脆利落,把行李箱推到书桌旁。

  然后,她展开一块印着可爱小碎花的浅色桌布,仔细铺好。

  接着打开一只精致的手提包,拿出色彩缤纷的收纳盒、造型别致的香薰瓶、
贴满可爱贴纸的笔记本……

  她一边摆放,一边还轻轻哼着歌,动作麻利又带着一种享受生活的惬意。

  直到她对着镜子理了理刘海,露出一个元气满满的笑容,整个角落都仿佛被
她点亮了。

  姜娜下意识地把自己的大麻袋往桌下更深的阴影里塞了塞,手指无意识地搓
着汗湿的T恤下摆。

  「呀,看着好沉!我来帮你抬上去吧?」一个轻柔的声音像山涧溪水般流淌
进来,带着真诚的关切。

  是另一个刚进来的女孩。

  姜娜抬头,逆着光,看见一个穿白色棉布裙的女孩。

  不像方艺璇那样光芒四射,却干净得像雨后初晴的天空。

  162公分左右的身量,匀称纤细。

  皮肤细腻,透着自然的红晕。

  眉眼清秀温婉。

  一头柔顺的黑发披在肩上。

  她手里拖着一个浅蓝色的行李箱。

  眼神清澈见底,满是关心。

  「我帮你!」她没等姜娜回答,已经放下箱子,几步走过来,伸出白皙纤细
的手,稳稳地抓住了麻袋的另一角。

  「来,我们一起用力,一、二、三!」声音不大,却充满力量。

  「谢谢…太谢谢了!」姜娜的声音带着窘迫的感激。

  两人合力,那沉重的麻袋终于被抬上了床铺。

  姜娜直起身,抹了把汗,目光撞上女孩近在咫尺的眼睛。

  也许是刚才用力时那一声「一、二、三」的调子,也许是此刻她温婉的眉眼
……姜娜心里一动。

  「你…你刚才说话,」姜娜的声音带着点试探,「听着…有点像我们清源那
边的口音?」

  女孩正用手背擦汗,闻言一愣,清澈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满是惊喜:「真
的吗?你也是清源的?!」

  「我是清源下河村的!村口有棵好大的老樟树!」姜娜的声音不自觉地扬高
了,脸上绽开真实的笑容。

  「我是清源镇上的!我叫苏小雨!那棵老樟树我知道,夏天都在树底下歇凉
呢!」女孩也兴奋起来。

  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乡音特有的韵律流淌开来。

  姜娜看着女孩身上那件雪白干净的棉布裙,由衷赞叹:「你的裙子真好看。」

  女孩的脸颊飞起红晕,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笑了笑。

  方艺璇站在一旁,脸上挂着明朗的笑容,像个小太阳看着这对「认亲」的同
乡。

  她带着善意的笑容,自然地接话:「哇,好巧呀!以后宿舍里有老乡照应真
好!」

  宿舍里的空气似乎被这乡音和方艺璇的明朗捂热了些。

  姜娜心里踏实了不少。

  她一边和苏小雨低声聊着,一边悄悄打量着小太阳般的方艺璇。

  就在这时,门口的光线,毫无预兆地、完全地被一个高挑的身影覆盖了。

  仿佛某种更沉静的存在吸走了光。

  所有的声音,像被按下了暂停键。

  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

  姜娜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的一刹那,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人——仿佛不是血肉之躯,而是用最冷的玉石、最剔透的
冰,由神明之手精心雕琢而成的塑像。

  她好美。

  约莫178公分的身高,在门口投下长长的影子。

  逆着光,周身轮廓修长清绝。

  一件质地如月光流动的象牙白衬衫,袖口挽起,露出一截冷白如刻的手腕,
腕上一条纤细银链微闪。

  深灰色长裤笔直垂坠,米白色帆布鞋纤尘不染。

  她拖着一个极简的深棕色皮箱。

  墨发如瀑,颈项如天鹅。

  当她微微侧身,抬起眼眸——姜娜感到窒息般的压迫感。

  琥珀棕的瞳仁,澄澈如寒潭,水面终年笼罩着不容亵渎的薄雾。

  鼻梁高挺,唇色浅淡。

  高贵,疏离,遥不可及。

  姜娜在这一刻无比清晰地认识到:穷尽此生,她也绝无可能成为这样的人。

  方艺璇的动作瞬间凝固。

  她脸上灿烂的笑容,看清女生的刹那,仿佛被更强的光点燃,骤然变得更加
明亮耀眼,眼底闪过一丝惊叹的光。

  她迅速放下东西,带着被惊艳后的自然热情迎上前,声音清脆充满活力:
「哇!这位同学,你肯定是我们302的最后一位室友吧?欢迎欢迎!我是方艺璇!」

  笑容像发现了最耀眼的珍宝。

  苏小雨也停下话头,目光惊艳而好奇。

  女生的目光平静扫过方艺璇明媚的笑脸,随即温和、礼貌地掠过苏小雨带着
红晕的面庞,最后,落在了姜娜脸上。

  姜娜的心猛跳,想缩进阴影,却被那目光定住。

  目光停留短暂,如一片雪花拂过。

  没有审视,只有平等的、温和的确认。

  姜娜感觉自己混杂着卑微、惊艳和局促的情绪,似乎都被对方温和地接收到
了,却无丝毫压力。

  她的唇角,极其细微地上弯,一个淡然而友善的微笑。

  「你们好,」

  声音清越悦耳,如冰下清泉,带着自然的距离感,「我是凌汐。」

  她对着三人方向,微微颔首致意。

  从容、优雅,带着无需言说的边界感。

  目光投向房间深处靠里、远离门口的位置。

  她迈开长腿,步履从容稳定地走去,清绝宁静的气息无声铺开。

  方艺璇笑容灿烂依旧,声音热情明朗:「凌汐,名字真好听!又冷又仙!你
的床位在那儿,快收拾一下吧!以后我们就是室友啦!」

  凌汐开始整理。

  动作利落安静,带着精确到苛刻的秩序。

  姜娜偷偷看着。

  白瓷杯、厚重外文书、叠得方正柔软的深色睡衣…一切简洁、一尘不染,带
着无法理解的昂贵感。

  姜娜低头看看自己磨得发白、散发尘土味的粗糙麻袋,一股混合仰望与自卑
的情绪勒紧心脏。

  方艺璇很快凑到凌汐书桌旁,声音像裹了蜜糖的阳光:「汐汐,你这身搭配
太有气质了!衬衫的料子看着就好舒服,是什么牌子的呀?」

  目光真诚,带着纯粹欣赏。

  凌汐抬头,目光平静看向方艺璇,声音清淡回答了一个姜娜从未听过的外国
名字。

  方艺璇笑容灿烂依旧,丝毫不觉冷场,开始分享零食:「我带了超好吃的巧
克力,待会儿分给你们尝尝!」

  她像小太阳,自顾散发着温暖活力。

  宿舍里,四个女孩各据一方。

  姜娜把大麻袋往床底阴影深处推了推。

  这间302室,对她而言,既像抓住了浮木,又像闯入光怪陆离的新世界。

  这里有温暖的小太阳,也有她只能仰望、永不可及的冰雪神像。

  集体生活的帷幕,在陈旧尘埃、崭新期冀、阳光活力与清冷神性的气息中,
悄然拉开。

                第二章

  莲城的暑气终于被九月的风吹散了些许,槐树的叶子依旧浓绿,却不再蔫头
耷脑,在清晨的阳光下抖擞着精神。

  莲城大学像一头从漫长夏日午睡中彻底醒来的巨兽,充满了喧嚣与活力。

  空气里不再是灰尘和腐朽的气息,而是混合着油墨书香、食堂烟火、青草汁
液,以及无数年轻躯体蒸腾出的、名为「未来」的躁动气息。

  姜娜站在南区三栋门口,肩上不再扛着那个沉重的大麻袋,但那份初来时的
局促感,并未消散。

  她看着身边川流不息的人群,穿着各异,步履匆匆,脸上带着兴奋、好奇或
一丝迷茫。

  这一切对她而言,都像翻开了一本巨大而陌生的书。

  302室的生活,也在这股新鲜的风中,悄然运转起来。

  最像鱼入水中的,是方艺璇。

  她像一颗不知疲倦的小行星,在宿舍、教学楼和各种社团、学生组织的招新
点之间高速运转。

  她加入了学生会外联部,竞选了新生晚会的主持人,还报名了街舞社。

  每天回到宿舍,她总是带着一身蓬勃的热气,叽叽喳喳地分享着当天的见闻:
「哇!今天去拉赞助,那家咖啡厅的老板人超好,答应给我们新生舞会提供饮品!」

  「街舞社训练累死了!不过学姐好酷,教的动作超带感!」

  「你们猜我今天在食堂碰到谁了?就是那个传说中经管院的院草!真人比照
片还帅一点诶!」

  她说话时眼睛亮晶晶的,笑容永远像初夏清晨的阳光,明朗又充满感染力。

  她的书桌上,除了那些精致的收纳盒,很快堆满了社团宣传单、活动策划书
和印着她名字的临时工作证。

  她像一团温暖的、永不停歇的火焰,照亮了宿舍的角落,也把外面的世界源
源不断地带进来。

  姜娜看着她,心里除了羡慕,还有一种踏实感——有这样一个活泼开朗的室
友在身边,似乎连这陌生的大环境都显得不那么令人畏惧了。

  苏小雨是姜娜在汹涌浪潮中抓住的浮木。

  同乡的情谊在异乡格外珍贵。

  两人常常一起去上课,一起去食堂打最便宜的套餐,晚上熄灯前,也会在各
自的床铺上低声聊会儿天。

  苏小雨话不多,性子温婉,带着点书卷气的羞涩。

  但当她聊起家乡,聊起高中,特别是聊起那个留在清源上大学的男友时,眼
睛会亮得出奇,声音也轻柔得像月光下的溪流。

  「他…他其实学习比我好,真的。」

  苏小雨的声音在黑暗中带着一丝甜蜜的叹息,「只是高考那几天他发烧了,
发挥失常…我反而是超常发挥了,没想到能考来这里。」

  她的语气里有庆幸,但更多的是化不开的思念和一丝隐隐的歉疚。

  「我们说好了,研究生一定要考在一起。就是…就是现在只能靠打视频和发
信息了。」姜娜能听出她声音里藏着的失落,还有对未来那份小心翼翼的期盼。

  异地恋的酸涩,像一颗青橄榄,混在苏小雨平淡的讲述里。

  姜娜不善言辞,只能笨拙地安慰几句,心里却为这个温婉的同乡感到一丝心
疼。

  而凌汐,依旧是302室里那个最特别的存在。

  她像一座沉静的冰山,无论外界如何喧嚣,似乎都难以撼动她分毫。

  她几乎不参加任何社团活动,对学生会、晚会之类也毫无兴趣。

  大部分时间,她不是在教室上课,就是在图书馆那个固定的靠窗位置看书,
或者是在空无一人的实验室里做实验。

  然而,正是这份低调到近乎隐形的沉静,却让她在短短几周内,成为了莲城
大学无人不知的焦点。

  她的存在本身,就是无法忽视的磁场。

  姜娜第一次意识到这点,是在学校的论坛「青莲池」里。

  她是为了查找一份勤工俭学的信息点进去的,却被一个飘红的帖子标题牢牢
抓住了眼球——《理性探讨:物理系那位新生,是建模脸成精还是仙女下凡?[
多图预警]》。

  主楼赫然是几张凌汐的照片:图书馆窗边凝神的侧影,阳光勾勒出完美的下
颌线;梧桐道上行走的背影,长腿比例逆天;甚至有一张模糊的课堂抓拍,她微
微蹙眉思考的样子。

  跟帖早已翻了十几页,充斥着惊叹、赞美和各种不着边际的YY:「1L:卧槽!
这真的是人类能长出来的脸?这气质绝了!」

  「15L:楼上1!这腿!这腰!这比例!女娲炫技之作!求问仙女平时喝露水
还是吸日月精华?」

  「32L:肤浅!关键人家脑子才是大杀器!据说高考成绩是物理系断层第一!
颜值智商双核爆!」

  「57L:重点来了!经管院那位江屿公子(懂的都懂),据可靠线报,已经
托了三个人打听仙女课表了!行动力Max!」

  「89L:楼上消息滞后了!篮球队新晋门面周扬,昨天训练完汗都没擦干就
『顺路』溜达到物理楼门口徘徊了十分钟!校草这眼神,啧啧,拉丝了!」

  「125L:捕捉细节!楼上那张图书馆侧影!她看的书是《量子场论导论》英
文原版!我跪了!这年头美貌与智慧真的可以并存吗?」

  「150L:开个脑洞楼!冰山学神×阳光校草,冷美人×霸总继承人,哪对更
好嗑?速来入股!」

  「189L:人间清醒:楼上醒醒!看仙女那生人勿近的气场,感觉情爱只会影
响她拔剑(搞科研)的速度…不过YY无罪!我先嗑为敬!」

  姜娜一条条刷下来,手指在冰凉的手机屏幕上滑动,心里五味杂陈。

  那些露骨的赞美、热烈的讨论、甚至带着占有欲的「八卦」,像一场围绕凌
汐展开的、与她本人无关的盛大狂欢。

  她偷偷抬眼看向斜对面的凌汐——她正戴着耳机,专注地看着手中的书,侧
脸线条在台灯下显得愈发清冷。

  仿佛论坛里那个被万众瞩目、被肆意谈论的焦点人物,与她毫无关系。

  这种巨大的反差,让姜娜感到一种莫名的荒谬和距离感。

  凌汐的世界,遥远得像另一个星系。

  方艺璇显然也关注着论坛的热闹。

  她有时会指着手机屏幕,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凌汐说:「汐汐你看,你又上
热帖了!论坛都快成你的粉丝后援会了!那个江屿和周扬,听说都挺优秀的哦?」

  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和…或许是羡慕?

  凌汐通常只是从书页上抬起眼,淡淡地扫一眼屏幕,眸子里没有任何波澜,
然后便重新沉浸回自己的世界。

  她的冷淡像一道无形的屏障,精准地隔绝了所有外界的窥探和喧嚣。

  姜娜注意到,这种冷淡似乎只针对那些带着明显目的性的接近,尤其是异性。

  在宿舍里,虽然话少,但她对室友的基本需求会平静回应,也从未流露过厌
烦。

  日子就在这种各自忙碌又彼此交织的状态中滑过。

  方艺璇依旧热情似火地投入她的社团海洋,带回各种新鲜事和小道消息;苏
小雨会在和男友通完电话后,带着甜蜜又略带忧郁的神情和姜娜分享几句;凌汐
则维持着她规律而疏离的节奏,像一颗按既定轨道运行的恒星,散发着恒定而清
冷的光芒,却不可避免地成为所有行星围绕的中心。

  宿舍里四个女孩,在磕磕绊绊的日常中,慢慢熟络了起来。

  一起分享过方艺璇带回的零食,一起吐槽过食堂难吃的菜,一起在临考前熬
夜复习(尽管凌汐的效率高得让其他人绝望)。

  一种微妙的、基于空间共享的「室友情谊」在悄然滋生。

  只是姜娜心里清楚,这熟络的表层之下,是截然不同的人生轨迹和无法逾越
的鸿沟。

  她看着方艺璇的热闹,听着苏小雨的思念,仰望凌汐的清冷,然后默默地把
从家里带来的最后一点腌菜小心地收进储物柜最深处,盘算着明天去哪里找一份
合适的兼职。

  莲城大学的新鲜空气里,混合着梦想、荷尔蒙、汗水和属于姜娜自己的、沉
甸甸的现实。

  大学生活这幅巨大的画卷,才刚刚在她面前展开一角,色彩浓烈,却也暗影
丛生。

                第三章

  开学半个月,校园依旧喧嚣,但那份最初的新鲜和躁动,在姜娜心里,渐渐
沉淀成一种更为复杂、更为沉重的质感。

  大学这幅画卷在她面前展开,色彩斑斓,但对她而言,许多区域都蒙着一层
灰蒙蒙的、名为现实的薄纱。

  姜娜的世界,与方艺璇的热闹、苏小雨的温婉思念、甚至凌汐那遥不可及的
光芒,都隔着一条深深的沟壑。

  这沟壑的源头,是她肩上那个无形的、却比入学时扛的麻袋更沉重的东西—
—贫穷。

  她来自清源县最偏远的下河村,家里几亩薄田,父母常年佝偻着腰在地里刨
食,供她读书已是倾尽全力。

  她是靠着一股死学的狠劲,熬干了无数个油灯下的夜晚,才堪堪擦着分数线
挤进了莲城大学这座象牙塔。

  录取通知书带来的狂喜,很快就被高昂的学费、住宿费和生活费冲得七零八
落。

  家里东拼西凑,也只够勉强交上第一年的费用。

  她知道,接下来的路,只能靠自己。

  她那部杂牌国产智能手机,屏幕小得可怜,运行起来像老牛拉车,时常卡顿,
拍照更是模糊一片。

  这是她与这个信息奔涌的时代唯一的、脆弱的脐带。

  她用它与家里报平安,字斟句酌,生怕多花一毛钱话费;用它搜索兼职信息,
手指在小小的屏幕上笨拙地滑动。

  当舍友拿出最新款的、屏幕如镜面般光滑流畅的手机,轻松地刷着短视频、
分享自拍时,姜娜总是下意识地将自己那粗糙的塑料外壳手机塞进口袋深处,仿
佛那廉价感会灼伤旁人的目光,更灼伤她敏感的自尊。

  宿舍的夜晚,是姜娜最难熬的时光。

  黑暗并未带来安宁,反而放大了她的局促。

  方艺璇的声音像跳跃的火焰,照亮着姜娜完全陌生的领域:「我的天!XXX
男团这次回归的编舞杀疯了!那个C位的眼神!!」

  「小雨快看!我种草的那个YSL小金条口红到货了!这个色号绝美,就是贵
到肉痛!」

  「汐汐,你用的那个精华是海蓝之谜吗?感觉效果超好!」

  韩团明星的名字、奢侈化妆品的品牌、动辄四五位数的价格标签……这些词
汇像一颗颗冰冷的石子,投入姜娜寂静的心湖,激起一圈圈无知和匮乏的涟漪。

  她僵直地躺在床上,黑暗中睁大眼睛,手指紧紧攥着被角。

  她插不进一句话。

  那些光鲜亮丽的世界,离她太遥远了。

  她甚至不知道方艺璇口中的男团成员长什么样,不知道「气垫」是什么东西,
更无法想象花掉父母几个月收入去买一个巴掌大的化妆品盒子。

  偶尔,苏小雨会轻声回应几句关于偶像剧的看法,或者带着羞涩分享一点男
友发来的有趣消息。

  凌汐则极少参与这类话题,通常只是淡淡地回一句「还好」

  或者「没关注」,便归于沉寂。

  但这片寂静,在姜娜听来,与凌汐本身那种清冷的安静截然不同。

  凌汐的安静是自带的屏障,是无需融入的从容;而她的安静,是淹没在陌生
浪潮里的窒息,是找不到自己位置的茫然。

  「娜娜,你呢?你平时喜欢听谁的歌?追什么剧吗?」有一次,方艺璇大概
是察觉到她的沉默,好心地将话题抛向她。

  那一瞬间,姜娜感觉心脏猛地一缩,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

  黑暗中,她的脸颊瞬间变得滚烫。

  她该说什么?说她唯一的娱乐是高中时用破旧的MP3反复听的几首老歌?说
她家里那台老旧的电视机信号时好时坏,根本追不了新剧?说她连视频网站的会
员都舍不得开?

  「我…我听得比较杂,也…也没什么特别追的剧。」她的声音干涩,带着明
显的迟疑和窘迫,在黑暗中微弱得几乎听不清。

  说完,她就恨不得把脸埋进被子里。

  她能感觉到黑暗中几道目光(也许是错觉)落在了她这边,那目光让她如芒
在背。

  「哦哦,这样啊。」方艺璇的声音依旧热情,似乎没察觉什么,「那下次我
给你推荐几个超好听的团!」话题很快又被她带向了新的潮流前线。

  姜娜却再也无法平静。

  方艺璇是好意的,她知道。

  但这种「好意」,像一面镜子,更清晰地照出了她的匮乏和不同。

  自卑感在黑暗中疯狂滋长,勒得她喘不过气。

  方艺璇和苏小雨分享零食时,她总是犹豫着要不要接。

  接了,怕欠人情,怕显得贪小便宜;不接,又怕显得不合群,不识好歹。

  方艺璇兴致勃勃地谈论新买的衣服或化妆品,展示着精致的包装时,姜娜会
下意识地低头看看自己洗得发白的衣角,或者把那双边缘磨损的运动鞋往椅子底
下缩。

  有一次在食堂,她正吃着最便宜的素菜套餐,苏小雨端着餐盘坐过来,盘子
里有她喜欢的糖醋小排。

  苏小雨很自然地夹了一块放到姜娜碗里:「尝尝这个,今天做得不错!」姜
娜看着那块油亮诱人的排骨,心里却涌起一阵强烈的难堪。

  她觉得自己像个需要施舍的乞丐。

  她低声道谢,默默地把排骨吃了,心里却像堵了块石头。

  她宁愿苏小雨不要这样「照顾」她。

  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她需要一扇窗,一扇能让她窥见、甚至触摸到那个被热烈谈论的世界的窗。

  不是为了虚荣,是为了不再像个哑巴和聋子,为了能在宿舍的夜聊里,至少
能听懂她们在说什么,为了能小心翼翼地、不那么突兀地存在于对话的边缘。

  这个念头像野草一样在她心里疯长。

  然后,她想到了互联网——那个在论坛帖子、在室友手机屏幕上飞速流转的、
包罗万象的世界。

  她的手机太卡,流量太贵,根本无法支撑她畅游其中。

  但,有一个地方可以:网吧。

  在校园论坛的兼职板块,她像淘金者一样仔细搜寻。

  终于,一条信息吸引了她的目光:「『蓝极速』网吧招聘收银兼网管,待遇
面议,要求认真负责。」

  面试的过程比她想象中顺利。

  网吧老板是个微胖的中年男人,叼着烟,看了看她朴素的衣着和略显紧张但
认真的神情,没多问什么,只交代了工作内容:登记身份证、充值、处理简单故
障、保持卫生,最重要的是「眼睛放亮点,别让人闹事」。

  当老板说出那个比食堂帮工高出不少的时薪时,姜娜几乎要立刻点头答应下
来。

  于是,姜娜的生活里,又多了一个坐标:「蓝极速」网吧。

  这里的世界嘈杂而混乱。

  键盘鼠标的噼啪声此起彼伏,游戏里的厮杀呐喊不绝于耳,空气里混合着烟
味、汗味和泡面的味道。

  姜娜坐在吧台后面,努力适应着这喧嚣的环境。

  她认真登记着每一个上机者的身份证,小心地操作着收银系统,偶尔帮客人
解决一下「耳机没声音」或者「电脑卡住了」的小问题。

  但她的心,早已飞向了那些亮着的屏幕。

  在确认老板不会时刻盯着监控、客人也大多沉浸在自己世界里时,她开始利
用短暂的、没有客人打扰的间隙,小心翼翼地移动鼠标,点开浏览器。

  她的目标明确而「功利」:搜索方艺璇昨晚提到的那个男团名字。

  当浏览器跳转,无数张光鲜亮丽的照片、一段段节奏强烈的MV片段瞬间涌入
她的眼帘。

  她第一次清晰地看到了那个「C位」的眼神,听到了那首「杀疯了」的歌曲。

  她又搜索了「YSL小金条口红」,屏幕上跳出各种色号的试色图,那些名字
拗口的色号(豆沙红?烂番茄?)和令人咋舌的价格标签,让她既感到新奇又有
些眩晕。

  她甚至笨拙地搜索了几个最近热播的偶像剧名字,记下主要演员和剧情梗概。

  信息像潮水般涌来。

  姜娜如饥似渴地吸收着,像一块干涸的海绵。

  她在吧台抽屉里找到一张废纸,在背面空白处,用吧台的圆珠笔,笨拙地记
下那些拗口的明星名字、化妆品品牌、剧名和角色名。

  这些符号,对她而言,不再是天书,而是通往那个热闹世界的密码。

  虽然网吧的键盘油腻,屏幕闪烁,空气污浊,但此刻,这台电脑在她眼中,
仿佛连接着另一个宇宙的接口,让她暂时摆脱了现实的泥沼,触摸到了一丝虚幻
的潮流脉搏。

  然而,信息爆炸带来的并非全是慰藉。

  当她看到那些明星代言的天价商品,看到剧中人物光鲜亮丽的生活场景,再
对比自己身上洗得发白的旧衣和眼前这油腻的吧台,一种更深的割裂感油然而生。

  她知道了「小金条」很美,但也更清楚地知道自己永远买不起;她知道了那
个男团很火,但他们的世界离她依然有银河那么远。

  这份知道,在带来短暂融入感的同时,也像一把双刃剑,更深地刺向她敏感
的自卑——她知道了差距有多大,知道了自己即使踮起脚尖,也只能勉强窥见那
个世界的冰山一角,而无法真正融入。

  宿舍的夜聊依然继续。

  当方艺璇再次兴奋地提起那个男团的新舞台时,姜娜的心跳微微加速。

  她鼓足了勇气,在黑暗中,用尽量平稳的声音小声说:「那个…C位,是不
是叫XXX?他…他那个眼神确实挺抓人的。」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打破了长久以来她在夜聊中的沉默。

  方艺璇的声音明显顿了一下,随即爆发出更大的热情:「哇!娜娜!你也关
注他们啦?!对对对,就是他!你也觉得那个眼神绝了是不是?我跟你说,他
……」

  姜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心微微出汗。

  她成功了!她终于说出了一个正确的名字,参与进了话题!然而,方艺璇接
下来的滔滔不绝,关于这个成员的综艺表现、那个成员的私下爆料、粉丝圈的各
种术语……再次让姜娜陷入了茫然。

  她刚刚记住的名字和舞台,只是这个庞大冰山浮出水面的微小一角,水面之
下,是更深更广、她依旧无法企及的海洋。

  那份刚刚升起的、微弱的融入感,瞬间又被更深的无力感取代。

  她像刚学会几个单词就试图阅读一本厚厚的外文书,举步维艰。

                第四章

  莲城的秋阳,金箔般熔炼,泼洒在方艺璇栗色的发浪上,漾起一圈圈甜腻的
光晕。

  她是这新生园圃里开得最喧闹的花,鹅黄、浅粉、奶白,皆是精心调制的蜜
糖,涂抹在玲珑的骨架上。

  眼波流转,是淬了蜜的钩子,唇瓣饱满,是熟透的浆果。

  所到之处,空气都稠了些。

  方艺璇的美,是明媚的、富有生命力的,像初夏清晨带着露珠绽放的玫瑰。

  一米六五的身高玲珑有致,比例优越,天生的衣架子。

  她深谙如何放大自己的优势。

  在凌汐出现之前,方艺璇就是莲城大学新生中毋庸置疑的焦点。

  开学伊始,她就吸引了无数目光。

  开学典礼上,她只是作为新生代表之一上台领取学生证,那短短几十秒的亮
相,甜美的笑容和落落大方的姿态,就让台下不少人记住了「那个穿裙子的漂亮
新生」。

  很快,她的名字就在小范围内传开。

  走在林荫道上,她能感受到背后或身侧投来的、带着欣赏和探究的目光;食
堂里,总有陌生的男生试图坐到她附近的座位;各种社团招新,负责人们看到她
走近,眼睛都会亮几分,热情地递上宣传单。

  她像一块天然的磁石。

  加入学生会外联部后,她的美貌和亲和力成了无往不利的武器。

  与商家洽谈赞助时,对方负责人很难拒绝这样一个笑容甜美、谈吐得体又赏
心悦目的女孩。

  她提出的方案未必是最完美的,但她总能用自己的方式让对方感到舒适,愉
快地达成合作。

  部长不止一次在例会上表扬她:「艺璇就是我们外联部的门面担当!」

  竞选晚会主持人,对她而言更是如鱼得水。

  站在聚光灯下,穿着合身小礼服,她毫不怯场,声音清亮悦耳,串词流畅自
然,偶尔的小幽默恰到好处,将晚会气氛一次次推向高潮。

  台下掌声雷动,无数目光聚焦在她身上,充满了欣赏、羡慕甚至倾慕。

  那一刻,她就是舞台的绝对中心。

  街舞社里,她虽然不是基础最好的,但她学得快,节奏感强,更重要的是,
她身上那种蓬勃的活力和自信极具感染力。

  排练时,她总能带动气氛,让有些枯燥的基础训练也变得有趣起来。

  学姐们喜欢她,社里的男生也格外照顾她。

  她像一颗精心打磨的钻石,在莲城大学这片新天地里,努力地折射出属于自
己的、璀璨夺目的光芒。

  她的朋友圈是精心打造的美好生活图鉴,每一张照片都光线完美,构图讲究,
记录着她活跃在校园各个精彩角落的身影。

  她享受着这种被关注、被喜爱、被需要的感觉。

  在302室,她自然成为了最活跃的那个,努力用自己的热情和分享,温暖着
略显局促的姜娜、温婉内敛的苏小雨,也试图融化凌汐那层清冷的边界。

  她的小太阳人设,在凌汐的光环尚未完全显现时,是温暖而自足的。

  直到那则帖子,像一颗裹着冰碴的石子,投入她精心维持的池塘。

  《理性探讨:物理系那位新生,是建模脸成精还是仙女下凡?》这个帖子像
病毒般在「青莲池」论坛蔓延开,当「凌汐」这个名字以一种近乎神话的姿态席
卷校园时,方艺璇的世界,悄然发生着微妙的倾斜。

  最初,方艺璇是带着一种旁观者的新奇和一丝与有荣焉的心态看待这一切的。

  她甚至会在宿舍里,拿着手机,笑着把那些夸张的评论念给大家听:「哇,
汐汐你看,他们说你像天仙下凡诶!这张偷拍把你拍得好像电影海报!」

  凌汐通常只是淡淡瞥一眼屏幕,眼神毫无波澜,仿佛讨论的是别人。

  方艺璇很快发现,「凌汐的室友」这个身份,开始像一个巨大的、无形的标
签,牢牢地贴在了她身上,其分量甚至开始隐隐盖过她自身的光芒。

  起初,这种关联性确实给她带来了额外的便利和关注,她甚至有些沾沾自喜
地利用了这一点。

  「哦!你就是方艺璇?久仰久仰!你跟凌汐一个宿舍的对吧?幸会幸会!」

  在一次跨院系的学生会联谊活动上,一位其他学院的副主席主动向她伸出手,
语气热络,眼神里闪烁着明显的兴趣,但那兴趣的源头,方艺璇心知肚明。

  她笑容灿烂地回应,巧妙地引导着话题,最终成功为外联部争取到了一次合
作机会。

  她甚至开始「享受」这种成为「信息桥梁」的感觉。

  当别人向她打听凌汐时,她总是热情回应,分享一些无关痛痒但又能满足好
奇心的细节:「凌汐她作息超级规律,像机器人!」

  「她看的书好多都是英文的,超厚!」她觉得这不过是锦上添花,自己依然
是掌控局面的人。

  一次至关重要的赞助洽谈。

  方艺璇为这次洽谈准备了整整一周,熬夜修改方案,精心挑选了最能体现专
业又不失亲和力的着装,化了无懈可击的妆容。

  洽谈过程堪称完美,她逻辑清晰,表达流畅,成功说服了对方负责人,拿下
了一份对部门意义重大的合同。

  走出会议室时,她内心充满了成就感,脚步都带着风。

  对方的负责人亲自送她到电梯口,脸上带着真诚的欣赏:「方同学,你的方
案非常出色,沟通能力也极强,未来前途无量。」方艺璇心中喜悦翻腾,笑容发
自内心地明媚。

  就在这时,负责人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很自然地补充了一句,语气带着纯粹
的好奇:「对了,方同学,听说你和贵校物理系那位凌汐同学是室友?她本人是
不是比照片上气质更特别?感觉是个很有意思的女孩。」

  方艺璇脸上的笑容,瞬间像被按下了暂停键。

  心脏仿佛被一根细小的冰针,不轻不重地刺了一下。

  刚才洽谈成功的巨大喜悦,如同被戳破的气球,「嗤」地一声,迅速瘪了下
去。

  她努力维持着嘴角上扬的弧度,甚至让笑容看起来更灿烂了些,声音却有一
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啊…是的,凌汐她…气质是挺独特的。」

  电梯门缓缓合上,光洁如镜的电梯壁清晰地映出她此刻的模样——妆容依旧
精致,眼神却有一瞬间的失焦,那精心维持的笑容,此刻看来竟有几分空洞。

  周末的咖啡馆人声鼎沸。

  方艺璇是磁石,将几个新结识的同伴吸附在卡座里。

  她穿了新衣,藕粉色,柔光似水,衬得颈子如新剥的嫩藕。

  耳垂上两粒珍珠,是她刚犒赏自己的战利品,随着她眉飞色舞的讲述,在碎
发间若隐若现,引着同伴的目光流连。

  快闪活动的策划,她是灵魂,点子像煮沸的泡泡,咕嘟咕嘟往外冒。

  「道具要夸张,颜色得炸!像……」她手臂挥动,珍珠划过光弧。

  「快看!」一个同伴的惊呼像刀片划破空气,手机屏幕像一面招魂幡,「凌
汐在图书馆!我的老天爷,这哪是人,是仙掉书堆里了吧!」

  所有的目光,粘腻的、好奇的、灼热的,瞬间从方艺璇身上剥离,死死焊在
那方寸屏幕。

  惊叹声浪淹没了她的后半句话。

  「这脸!这身材!」

  「绝了!真他妈绝了!」

  「艺璇!艺璇!」

  同伴的胳膊肘撞过来,带着兴奋的蛮力,「快看!你们屋的凌汐!她常去图
书馆吗?」

  方艺璇脸上的笑还在,像一幅挂歪了的年画。

  她凑过去,屏幕里,凌汐浸在熔金般的落日里,侧脸线条冷硬如刀裁,沉静
得如同亘古的冰川。

  她听见自己喉咙里滚出熟稔的热情:「拍得是真好。

  她…偶尔去。」身上那件崭新的、柔光水滑的藕粉色衣裳,连同那对莹润的
珍珠,顷刻间失了颜色,灰败如蒙尘的旧布。

  她成了自己热闹舞台上的布景板,主角的名字一响起,聚光灯便冷酷地移开。

  一种被连根拔起的虚浮感,冰冷地漫上脚背。

  一次,两次,三次……方艺璇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精心经营、努力闪耀的
「方艺璇」光环,正被『凌汐室友』这个巨大的、无形的、无法撼动的影子所覆
盖、所稀释。

  她引以为傲的社交能力、她熬夜苦战换来的成绩、她精心搭配的衣饰妆容,
在凌汐那无需经营就存在的、如同寒夜皓月般的绝对吸引力面前,仿佛都变成了
可以忽略不计的微弱星火。

  她依然会在每一个被问及凌汐的瞬间,迅速扬起那标志性的甜美笑容,用热
情洋溢的语气回应。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那笑容的肌肉开始有些僵硬,那热情的声音底下,藏着
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和……一丝越来越清晰的酸涩。

  看着镜子里需要早起一小时精心描绘才能光彩照人的自己,再想到凌汐那张
素面朝天、却清冷出尘、天然吸引所有目光的脸,一种名为「不甘」的情绪,像
藤蔓缠绕的荆棘,悄然刺破了她阳光明媚的表象。

  为什么?她付出了那么多努力,活跃在每一个可以展示自己的舞台,为什么
大家最终记住的、渴望谈论的焦点,永远是那个沉默寡言、甚至刻意避开人群的
凌汐?仅仅是因为那张得天独厚的脸和那份刻意营造的距离感?难道她方艺璇所
有的努力和光芒,最终的归宿,就只是成为「凌汐室友」这个前缀吗?

  这种情绪隐秘而尖锐,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

  她依旧像小太阳一样温暖着身边的人,依旧风风火火地投入各种活动,依旧
在朋友圈展示着精彩纷呈的大学生活。

  只是,当喧嚣散尽,宿舍里只剩下均匀的呼吸声,方艺璇躺在床上,望着天
花板上窗外透进的微光,一种前所未有的迷茫和淡淡的失落感,会像夜色一样悄
然弥漫心头。

  她依然在发光发热,但光芒之下,那道属于凌汐的清冷影子,却越来越长,
越来越清晰。

  莲城大学的舞台璀璨依旧,但方艺璇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有一种人,
不需要追逐聚光灯,她自身,就是光。

  而她,这个习惯了站在舞台中央的人,此刻正站在那巨大光晕的边缘,身影
有些模糊。

                第五章

  莲城大学的秋雨,细密如针,织就一张灰蒙蒙的网,笼住了整个校园。

  苏小雨像一粒最普通的尘埃,落在302室这方小小的天地里。

  虽是北方人,但皮肤有着江南水乡女子般的细腻白皙,眉眼清秀得如同工笔
勾勒,却也寡淡得极易被忽略。

  一头柔顺的黑发习惯性地别在耳后,露出干净的侧脸。

  衣服多是素净的棉布裙,带着樟脑丸和阳光晒透的温和气息。

  她是那种淹没在人群里,只有点名时才被短暂记起的存在。

  她的来路也普通得像一碗白粥。

  父母守着不大不小的铺面,日子波澜不惊。

  高中时,隔壁班那个叫李岩的男生,有着同样普通的眉眼和不高不低的成绩。

  情窦初开的年纪,两颗懵懂的心像春日里无意碰撞的柳絮,轻飘飘地粘在了
一起。

  一起上下学,分享同一副耳机听流行歌,在操场角落交换带着汗味和洗衣粉
气息的初吻。

  高考像一场猝不及防的飓风,苏小雨意外地被卷上了岸,挤进了莲城大学的
门缝,李岩却被拍回原地。

  那个暑假,空气里弥漫着离别的甜腥和一种破釜沉舟的燥热。

  蝉鸣撕心裂肺。

  最后一次约在李岩家中,他的眼睛红得像熬了夜,又像烧着两团火,他紧紧
箍着她,手臂勒得她生疼,呼吸滚烫地喷在她颈窝:「小雨?给我?。给我吧?。
我怕…怕你走了就…就不是我的了……」

  声音带着哭腔和一种孤注一掷的蛮横。

  苏小雨的心像被一只湿冷的手攥住,又酸又胀。

  她看着他眼里的恐慌和渴望,像看着一只即将被抛弃的小狗。

  拒绝的话在舌尖滚了几滚,终究化成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她闭上眼,身体僵硬得像块木头,任由他生涩地探索、笨拙地进入。

  疼,尖锐得像被钉在标本台上的蝴蝶。

  床单粗糙的纹理硌着她的背脊,昏暗的光晃得她头晕目眩。

  没有小说里描绘的蚀骨销魂,只有一种献祭般的交付和沉甸甸的茫然。

  风穿过树叶,沙沙作响,像一声悠长的叹息。

  异地恋的线,隔着千山万水,脆弱得如同蛛丝,全凭那方小小的手机屏幕维
系。

  起初是蜜里调油的思念,信息叮咚作响,视频里能看到彼此眼底的光。

  渐渐地,李岩的声音在电流里变了调。

  他开始频繁地说「憋」。

  「小雨,太憋了。」

  屏幕那头的他,眼神像蒙着一层浑浊的油光,手指无意识地搓着裤缝,「宿
舍那帮孙子,天天看些乱七八糟的……我……难受。」

  苏小雨的心像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泛起一阵酸涩的涟漪。

  她懂他的压力,懂他的少年血气无处安放。

  「看看你,好不好?」他的声音压低,带着一种磨砂般的沙哑,「就看看
…解解馋。」

  苏小雨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宿舍里,方艺璇正对着镜子试新买的唇釉,姜
娜在床下悉悉索索地整理她那个旧麻袋。

  她慌乱地瞥了一眼,发送到:「别闹……室友在呢。」

  「就一张,好不好?」

  李岩的声音带着蛊惑的魔力,像浸了蜜糖的钩子,「你锁骨……最好看。」

  他记得她的一切,用最私密的记忆作为诱饵。

  一种奇异的、混合着羞耻和被需要的悸动,像细小的电流,猝不及防地窜过
苏小雨的脊椎。

  她鬼使神差地,悄悄溜进光线昏暗的卫生间。

  冰凉的瓷砖贴着滚烫的脸颊。

  她对着手机前置摄像头,颤抖的手指将领口微微下拉,露出一小段白皙的、
线条优美的锁骨。

  咔嚓。

  快门声轻得像一声叹息。

  发送。

  指尖冰凉。

  屏幕那边瞬间炸开李岩狂喜的、带着喘息的信息:「宝贝!太美了!你就是
仙女!我还要!再往下一点……一点点就好。」

  潘多拉的魔盒,就这样被一条信息撬开了一条缝。

  起初只是锁骨,一小片肩颈。

  然后,是解开一颗睡衣纽扣的阴影地带。

  再后来,是隔着薄薄衣衫的、若隐若现的柔软轮廓。

  每一次发送,都伴随着苏小雨剧烈的心跳和几乎要冲破胸膛的羞耻感。

  每一次,李岩那近乎癫狂的赞美和更进一步的索取,都像一剂强效的迷药,
将那份羞耻冲刷得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隐秘的、带着罪恶感的兴奋。

  她开始发现,当手机屏幕的光幽幽地映亮她泛红的脸颊,当指尖颤抖着调整
角度,捕捉那些隐秘部位的曲线时,一种陌生的、滚烫的潮汐在她身体深处悄然
涌动。

  那是一种被极度渴望、被疯狂占有的感觉。

  隔着冰冷的屏幕,李岩那粗重的喘息、露骨的言语、饥渴的眼神,都成了点
燃这潮汐的火种。

  她在他贪婪的注视里,在他毫不掩饰的欲念里,第一次清晰地触摸到自己身
体里沉睡的、汹涌的暗流。

  一种被支配的快感,混合着自我展示的隐秘兴奋,像藤蔓一样缠绕住她的心
脏,越收越紧。

  普通的苏小雨,在宿舍熄灯后的黑暗里,在手机屏幕幽蓝的光晕下,悄然完
成了一场惊心动魄的蜕变。

  从最初的抗拒颤抖,到后来的半推半就,再到如今,她甚至会主动寻找角度,
让屏幕里的自己看起来更诱人一些。

  她会在他喘息的间隙,用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媚意的声音问:「这样
……好看吗?」

  视频通话成了更深的泥沼。

  李岩的要求越来越赤裸。

  他不再满足于静态的图片。

  他要看她在屏幕那头,在他灼热目光的注视下,如何为他绽放。

  「小雨?把衣服……撩起来……一点点。」深夜,苏小雨蜷缩在床帘紧拉的
床铺上,耳机里传来李岩压抑着亢奋的指令,带着电流的杂音,像毒蛇吐信。

  宿舍里一片寂静,只有舍友偶尔翻身的声音和均匀的呼吸。

  黑暗中,手机屏幕的光像一小团鬼火,幽幽地照亮她汗湿的鬓角和迷蒙的眼
睛。

  她咬着下唇,身体里那股熟悉的、滚烫的潮汐又在翻涌,与巨大的羞耻感激
烈搏斗。

  最终,潮汐淹没了理智。

  她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手指颤抖着,探入睡衣的下摆,一点点向上卷起。

  光滑细腻的肌肤暴露在冰凉的空气中,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同时点燃了更
深的火「对。

  宝贝……就这样。

  再往上?。

  让我看清楚。」他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掌控者的亢奋。

  苏小雨闭上了眼,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

  身体深处涌起的快感,像一波波汹涌的浪潮,冲刷着摇摇欲坠的堤岸。

  她感到一种奇异的悬浮感,灵魂仿佛抽离了身体,悬在半空,冷冷地看着下
方那个在情欲和羞耻中沉浮的、陌生的自己。

  那个温顺、安静、普通的苏小雨,正在被屏幕幽光一点点吞噬、重塑。

  「小雨?还没睡?」方艺璇带着睡意的、含糊的声音突然从对面床铺传来。

  苏小雨浑身一僵,像被冰水从头浇下。

  她猛地扯下衣服,慌乱地按掉视频,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撞碎肋
骨。

  「这就睡…」黑暗中,她像一具被抽空的躯壳,剧烈地喘息着,手机屏幕熄
灭,将她重新投入彻底的黑暗。

  方才那汹涌的快感噬咬着她的四肢百骸。

  她蜷缩起来,紧紧抱住自己,牙齿控制不住地咯咯作响。

  她猛地拉过被子,将自己从头到脚严严实实地蒙住,像一只受惊的蜗牛缩回
了脆弱的壳里。

  被子下,身体还在无法控制地颤抖,方才视频里李岩扭曲亢奋的脸,和自己
沉溺其中的迷乱表情,交替闪现,她这才察觉到内裤连着身下的床单,全都湿透
了。

  秋雨还在窗外淅淅沥沥地下着,敲打着玻璃。

  302室里,苏小雨裹在被子里,像一只作茧自缚的蚕,在电子情欲的蛛网中
越陷越深。

                第六章

  凌汐行走在莲城秋日的梧桐道上,落叶在脚下碎裂,发出细微的、如同骨骼
断裂的声响。

  178公分的身高,清绝的轮廓,墨色长发在微凉的风中拂过冷白的颈项。

  琥珀棕的眸子映着疏朗的天光,澄澈,却深不见底,像封冻了万年的寒潭,
水面终年氤氲着一层拒人千里的薄雾。

  所经之处,目光如影随形,低语如蚊蚋嗡鸣。

  男生们笨拙的搭讪,论坛上狂热的意淫,在她眼中,不过是掠过冰原的风,
带不起一丝涟漪。

  心动?那是从未在她生命词典里登陆过的词汇。

  她的世界,曾经是另一种恒定而温暖的光谱。

  记忆的底色,是父亲书房里经年不散的油墨与旧纸的气息,是母亲实验室里
精密仪器运转时低微的嗡鸣。

  顶尖学者的父母,构筑的不是奢华的宫殿,而是一座由逻辑、理性与浩瀚知
识支撑起的象牙塔。

  塔里没有谄媚的糖果,只有平等对话的严谨;没有浮华的喧嚣,只有思想碰
撞的火花。

  她从小便习惯了聚光灯——那是属于智慧与卓越的聚光灯,而非皮囊。

  竞赛的金牌,课题的突破,才是她世界认可的勋章。

  男生的目光?如同试图融化极地冰盖的烛火,微弱,且无意义。

  她的心,像一台精密校准的仪器,只对真理与秩序的脉动产生共鸣。

  然后,是那个没有黄昏的下午。

  记忆的胶片在此处被粗暴地撕裂,只留下刺耳的刹车声,金属扭曲的尖啸,
以及一种……绝对的寂静。

  那寂静比任何声音都更刺耳,瞬间吞噬了所有属于「家」的温暖频率。

  通知她的人,脸上带着悲悯与一丝不易察觉的、面对巨大遗产时的审视。

  她站在医院冰冷的长廊尽头,看着两扇紧闭的、象征着终结的门,没有哭。

  眼泪是液态的,太软,太烫,无法承载那一刻灌入骨髓的、虚无的绝对零度。

  她只是挺直了背脊,像一杆被骤然拔离土壤的、失去了所有根系的青竹,从
此只能依靠自身的硬度站立。

  人走,茶凉。

  世态的温度计在丧钟敲响后,瞬间跌至冰点。

  父母生前是学界标杆,为人清正,却也无形中树了无形的墙。

  他们在时,墙是透明的阶梯,凌汐凭实力拾级而上,无人置喙。

  他们倒下,那墙瞬间显形,化作冰冷的铁壁。

  宽敞的红木办公桌后,校长曾是她父母温和的好友。

  此刻,他肥胖的手指交叠在微隆的肚腩上,脸上堆砌着沉痛的褶子,眼神却
像蒙了油的玻璃珠,滑腻地避开凌汐直视的目光。

  「凌汐同学啊,节哀顺变……你父母的离去是国家的损失……」声音低沉,
带着表演性质的哽咽。

  凌汐端坐着,背脊笔直,像一柄插在柔软沙发里的冷兵器。

  她等着,等一个早已心知肚明的答案。

  「咳…关于那个保送名额……」

  校长端起桌上微凉的茶,呷了一口,喉结滚动,像咽下一块难言的骨头,
「学校…有学校的难处。各方面…需要平衡。你是个好苗子,但……其他同学,
也付出了巨大努力,家里情况也特殊……省里打了招呼……」

  他絮絮叨叨,用「平衡」、「特殊」、「打招呼」这些油腻的词汇,编织着
一张遮羞布。

  凌汐看着那张蠕动的嘴。

  那本该属于她的、通往顶尖学府的直通车票,被一只无形的手,轻飘飘地撕
碎,塞给了某个名字模糊的「关系户」。

  理由?

  不需要理由。

  父母的荫蔽散去,她只是祭坛上被交换的贡品。

  「知道了。」凌汐的声音响起,清冽如常,没有任何起伏,像冰棱坠地。

  她起身,没再看那杯冷掉的茶和那张油滑的脸,转身离开。

  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那虚伪的叹息。

  走廊的光线惨白,照在她脸上,没有泪痕,只有一种比冰更冷的沉寂。

  父母留下的房子,曾是知识的圣殿,如今却成了觊觎者的角斗场。

  空气里弥漫着劣质烟草、廉价香水,以及一种名为贪婪令人作呕的甜腥。

  叔叔、婶婶、远房的姑婆……几张平时只在年节模糊出现的脸,此刻挤满了
客厅。

  他们的眼睛,像秃鹫发现了腐肉,闪烁着精明的光,在那些承载着父母毕生
心血的书籍、仪器和墙上未完成的演算草稿上逡巡,最终,贪婪地钉在律师手中
的那份遗产清单数字上。

  「哎呀,大哥大嫂走得突然,留下这么大笔钱,小汐才多大啊,哪会打理?」

  婶婶尖利的声音刮擦着耳膜,涂着猩红指甲油的手指在空中比划,「我们做
长辈的,不得帮着操心?」

  「就是就是!」

  叔叔腆着啤酒肚附和,眼睛黏在律师的文件上,「先得把债务理清嘛!大哥
生前不是还搞什么研究项目?说不定欠着钱呢!」

  他凭空捏造着债务。

  姑婆浑浊的老眼也闪着光:「小汐一个女娃娃,以后总要嫁人的,钱捏在手
里不安全,得交给可靠的长辈保管……」

  律师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带着职业性的冷漠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

  凌汐坐在角落的单人沙发里,像一个局外人,看着这场围绕父母骨灰滋养出
的财富上演的闹剧。

  那些血脉相连的称谓,此刻像爬满蛆虫的华丽标签。

  遗产?那是父母智慧和心血的冰冷结晶,如今成了招引蝇虫的腐肉。

  她没有愤怒,愤怒是灼热的。

  她只觉得冷,一种从骨髓深处渗出来的、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

  她看着那些蠕动的嘴唇,那些闪烁的眼,像在看一幕荒诞的哑剧。

  她像一块被置于拍卖台上的冰,周遭是喧嚣的竞价,而她自身,是唯一的静
默与寒意。

  最终,凭借父母不知何时写就的严谨遗嘱,遗产得以保全。

  但那些贪婪的嘴脸,那些冰冷的算计,那些名为「亲情」的钩爪,已在凌汐
心上刻下了无法磨灭的、扭曲的烙印。

  从此,她周身那层疏离的冰,不再是气质,是铠甲,是堡垒,是隔绝一切窥
探与伤害的绝对屏障。

  她以近乎自虐的专注投入学业,逻辑、公式、冰冷的定律是她唯一信赖的伙
伴。

  她不需要感情,感情是软弱的温床;她不需要聚光灯,那光芒下隐藏着太多
贪婪的阴影。

  莲城大学论坛上的喧嚣,那些围绕她的、狂热的赞美和意淫,在她眼中,不
过是另一场注定散场的闹剧,与校长室里的茶、客厅里觊觎的眼,并无本质不同。

  她行走在人群中,像一座移动的冰山,内里是沸腾的岩浆与永恒的冻土,外
表是亘古不化的寒冰。

  那些追逐的目光,永远只能触及冰层光滑坚硬的表面,无法窥见其下埋葬的、
那个曾经拥有过温暖光谱,却被骤然投入绝对零度深渊的灵魂。

  她的心,早已在父母离去、人走茶凉、遗产纷争的连环冰封中,停止了为世
俗情感跳动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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